1993年10月24日，江西省南昌市进贤县凰岭乡张家村两男童张磊和张翔被人杀害，次日，俩男孩的尸体在村附近的水库中被发现，邻人张玉环被警方定为嫌凶。

1995年1月26日，南昌中院一审判决认定，张玉环用手卡、绳勒、棍打的方式将邻居家两男孩杀害并抛尸水库，犯故意杀人罪。该判决中，南昌中院认为该案“基本事实清楚、基本证据充分”，罪行严重，但根据案件具体情节，判处张玉环死刑，缓期两年执行。此次审判并无律师为张玉环辩护。

宣判后，张玉环提出上诉。

此后数年，该案经历一次重审和一次裁定，最终维持原判。入狱后，张玉环仍然不认罪，始终坚持喊冤。

2017年8月22日，张玉环向江西省高级人民法院提交刑事申诉书。江西省高级人民法院于2019年3月1日作出再审决定，另行组成合议庭对本案进行再审。

当年在认定张玉环有重大作案嫌疑的时候，警方认为有两点证据：一个是张玉环家里的灯忽明忽暗，另外一个就是张玉环手上有伤，最后以两个基本（“基本事实清楚，基本证据充分”）案件进入尾声。

当辩护律师们阅完卷后，发现该案至少存在六大疑点：物证缺乏鉴定，无法直接证明张玉环作案，无法排除其他可能性并形成证据闭环；全案仅六份笔录中，仅有的两份有罪供述之间存在很大出入；江西高院终审时没有律师为张玉环辩护，涉嫌程序违法等。

7月9日，张玉环案件事隔27年后进行再审；8月4日，江西高院宣布无罪。通过网络上铺天盖地的报道，我们可以知道很多案件的细节和发展，抽离出案件本身，尚律师与大家聊了一些与法律人有共鸣的其他话题。

尚律师谈及，除了辩护律师，张玉环案的成功平反也是众多正义之士合力的结果，只不过他们无法走到幕前。因为再审时发现，在有一些笔录和物证上面，划了很粗的笔记，可能不是一个人阅的卷宗，应该是江西高院审监庭的某些业务骨干做出的努力，而这些想法跟他们辩护律师的想法是不谋而合的。

湖北朋来律师事务所张科科律师：面对冤假错案时，律师最大的压力可能不是来自于公检法，而是过程中遇到的挫败感、无力感，想请问尚律师在这个案件当中是怎么克服的？

尚律师：冤假错案就是一场没有尽头的马拉松，坚持是一个方面；监狱中服刑的人以及在外面申诉的人是两种不同的平行的生活状态，怎么让他们建立起心理上的相互支撑也是要讲究艺术的，我的做法是每次会见都会尽量带上张玉环的哥哥，他们即使没有对话，血脉之间也是可以支撑，这虽然会给律师的工作增加一点麻烦但问题不是太大，我唯一能跟大家分享的就是坚持、坚持、再坚持。

湖北观筑律师事务所蔡家旭律师：我之前在网上看过很多报道，我发现尚律师您的很多案子跟北京律师或者外地律师合作比较多，我想问一下像这种平冤的案子，地方律师跟北京律师合作去办难度会不会小一些？

尚律师：从国家的行政区域划分中央跟地方，这是个人的观念。一个平冤案件最后会不会成功，关乎到它本身有没有能够撬动的点，这个撬动的点是一个综合的，包括案情本身、传播等，如果有这些点就真的是可遇不可求。这个案子我的运气确实还可以，如果说到去跟北京律师合作，我觉得没有必要。

靖霖（武汉）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梅超律师：很高兴尚律师跟我们年轻律师讲这堂课，我个人是一个比较激进的律师，那么我想帮在场的律师问一下，在刑辩的过程中需不需要积极取证，然后怎么样才能够积极取证？

尚律师：这个问题确实提得很深刻。首先我们对积极进行一个定义，我认为在思维层面必须有这个意识，但是在行动层面是不是一定要积极，我认为这个东西是要值得商榷的。在什么阶段、怎么样去取证，很有讲究。起诉阶段证据审查义务中，律师去推动检察院补充侦查，我觉得这是一种高效又安全的取证。因为如果检察院不去取证，到时候可以把相关材料直接提前在给法官的法律意见上列明。关于安全，其实最容易出问题的不是刑事律师，因为我们长期的这种办案类型所以必须谨慎，稍有差错可能就是牢狱之灾，可能有风险，但是不要过于恐惧。

天达共和彭夫律师：自从红了之后，案子有没有铺天盖地地过来？

尚律师：案子确实是有，但是我自己每天也就二十四个小时，需要对很多人负责。张玉环的案子确实带来高光，但挑战下个更高的高峰是今后需要去一直思考的。

胡少波主任：做这种案子其实压力是非常大的，尚律师真的非常谦虚。这个案子最终从判决书来看是因为事实不清、证据不足，认定是疑罪从无，最终宣判无罪，法院为什么没有直接定无罪？是怎么考虑的？

尚律师：我觉得是遵循了一个本土的规则。何家弘老师对于中国的冤案曾经进行分类，一个是亡者归来，一个是真凶再现，这两个在本案中都没有出现，但是却最后被判无罪。张玉环案会不会就此打开错案再审的另一扇大门，我个人是抱有乐观态度。

一、关于“疑罪从无”在案件中如何运用的问题，我觉得：第一，从单一的证据来看，证据三性有问题，应坚持“疑罪从无”；第二，从全案来分析，证据与证据之间彼此不能够相互印证，不能形成证据链，应坚持“疑罪从无”；第三，从合理怀疑的角度，如果法官内心不能确信、不能排除合理怀疑，应坚持“疑罪从无”；第四，如果没有物证只有言辞证据，应坚持“疑罪从无”。

二、关于刑辩律师的情怀。靖霖律师事务所，十年如一日只做刑辩。听尚律师分享之前，我对专业刑辩律师的理解是“想做刑案、能做刑案、敢做刑案、只做刑案”；今天，我的理解在这个基础上又拔高了：首先，作为刑辩律师相对于其他律师来说压力更大，心不老但人先老，做刑辩律师不是靠颜值来吃饭；其次刑辩律师哪怕把案子做成功了，也要有一种虚怀若谷的心态，在尚律师身上我看到一位专业刑辩律师的风范；最后，刑辩律师要有一种洒脱、豁达、淡然的精神风貌。

三、关于冤假错案。何家弘老师在一次授课中讲到“冤假错案体现在司法中的十大误区”，分别是：

1、违背规律的限期破案

2、由供到证的侦查模式

3、屡禁不止的刑讯逼供

4、科学证据的不当解读

5、主观片面的调查取证

6、放弃原则的遵从民意

7、骑虎难下的超期羁押

8、徒有虚名的相互制约

9、形同虚设的法庭审判

10、证据不足的疑罪从轻

以上部分在张玉环案件中得到充分印证。那么，刑辩律师遇到冤假错案该怎么去做？第一，要具备承接此类案件的能力；第二，要具有刑事专业化的知识和团队的支撑；第三，要顶得住压力坚持下来，对当事人负责任。刑辩律师从接案那一刻开始，就已经注定要走一条非常艰难之路，除了坚持，更多的是靠自己专业的技术。